第761章 五日战争

    多铎王国的幽魂森林开拓点西侧二十公里外的熊团驻地，老团长巴里特坐在议事大厅的主位上，正为银月庄园十天前传来的密令而心烦意乱。
    密令是莉莉娅亲笔书写，盖上了家族总管的印戳，要求他在两个月内把熊团带到家族位于人马丘陵北端的渡鸦镇休整，再由兰德尔第四军团对熊团佣兵进行整编，从此归入第四雇佣军团序列。熊团佣兵的家属全部给予兰德尔领佃户籍，每个家庭分配50亩轮耕田，并免除他们两年的佃租。
    莉莉娅夫人开出的条件可谓优厚，是给巴里特收买人心的资本，但她的密令中没有谈及巴里特回归家族之后的职务。
    巴里特是看着纳尔森兄妹长大的战熊老兵。那个时期，战熊佣兵团的生活虽然艰辛，莉莉娅也是大家伙的掌上明珠。如果莉莉娅现在要用权位财富收买巴里特大叔，才会让老佣兵感到难过。
    巴里特心烦的原因绝非是贪念熊团大团长的位置。普通人15岁成年，能活到65岁算长寿，他今年满55岁，已步入了人生暮年，虽然他勤练秘法，家族又定期提供宝贵的延寿药剂，但他的精力总不能和壮年时期相比，年轻时的那一点点雄心壮志早就在颠沛流离的佣兵生涯中消磨殆尽。即便回归兰德尔领，他也不想在家族中担任职司，只愿悉心教导尚未成年的儿女，为后代铺平道路。
    老团长巴里特感到为难的原因是他现在失去了对熊团的掌控，或者换一种说法会更准确一些：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熊团，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
    熊团源自兰德尔殿下的一次异想天开，他设计的步兵方阵被妮可夫人臭的一钱不值，兵棋推演的结果更是一败凃地。当时，尚嫌稚嫩的兰德尔殿下很不甘心，为了积累大军团的实战经验，他决定组建一支超大型的佣兵团。然后，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战熊佣兵举双手双脚表示赞成，这主要是因为兰德尔殿下的精英卫士武力强大，给了他们莫名其妙的信心。再后来，巴里特成了熊团的团长，揣着一大笔钱和30多个兰德尔精英卫士，兴冲冲地从人马丘陵跑多铎王国的南境，收容流浪佣兵、恶棍无赖、小型流民团伙，拉起几百人的队伍，组建了熊团。
    巴里特现在回想起来，熊团初期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型流民团伙，接不到任何佣兵任务，像修路、盖房子之类的雇工活计倒是抢了不少，那也是靠打架斗殴，主要还是低价竞争抢到手的。所以，巴里特这个团长还得自掏腰包养活几百张嘴。
    直到兰德尔殿下命令巴里特配合纳尔森，在多铎王国的登石城伏击路德维希伯爵，熊团才从流民团伙转变成佣兵武装。
    凭借兰德尔殿下派给他的精英卫士和山民猎手，熊团不仅完成了伏击任务，自身的实力也突飞猛进，挂在索菲娅主母的名下，令多铎领主为之侧目。
    熊团在佣兵界崭露头角却是在幽魂森林开拓点接受多铎领主的雇佣，对抗草原豺狼人和森林豺狼人族群开始的。
    那时，多铎领主的主力军团北上抗击半人马大军，无力兼顾幽魂森林开拓点的防务，开拓点的流民雇工纷纷逃亡。为了稳定局势，多铎领主开出非常优渥的条件，大肆招募佣兵团和游侠接手幽魂森林开拓点的守备任务。
    温布尔顿商会解散的佣兵团正愁没有工作，他们联合起来接受多铎领主的雇佣，以实力最强的巴里特团长为主，第一次打出了熊团旗号。
    多铎人留在幽魂森林开拓点的兵力少得可怜，佣兵团和游侠成了对抗豺狼人的主要武装力量。为了方便统一指挥，开拓点的驻守神父亲自出面，他做主将大大小小的雇佣武装全都编入规模最大的熊团名下。
    那是熊团最鼎盛的时期，拥有3000多名的武装佣兵，佣兵家属超过8000人。佣兵打仗，家属做工，熊团在开拓点的采集收益只需扣除十一税，再上缴两成给多铎领主，剩余部分卖给开拓点，全归熊团所有。多铎人还向熊团出售半旧的军备物资，甚至帮他们组建了一支200人的骑兵部队。
    幽魂森林开拓点俨然成了熊团的独立王国，巴里特老团长就算不是国王，也是开拓点的执政官了。
    不过，熊团看似规模庞大，它终究是流民佣兵和游侠的联合体。这里面大大小小的佣兵团长无论实力如何，个个都老奸巨猾就准没错。他们在战斗中合纵连横，渐渐形成几股强大的势力，能够和老团长争夺熊团的话语权。巴里特只得分派八个副团长给他们，其实是采取妥协策略。
    他毕竟是老了，本身的才干有限，就连当初和他一块的几个商会佣兵团也被人给拉走了。
    时至今日，巴里特控制的熊团佣兵只占总人数的十分之一，莉莉娅让他把熊团带回兰德尔领，那八个副团长各有各的心思，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发。
    巴里特暗自发愁的时候，议事厅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位扎着棕红马尾辫的年轻女佣兵闯了进来，神采飞扬地嚷嚷道：“嗨，大叔团长，你让我过来，是不是想好了，准备求我接任熊团大团长的位子？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容易答应的，你得诚心诚意地恳求我三次……呃，两次，我才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充满了青春活力，透着一股让人喜欢的热忱。
    巴里特暂时忘记了愁苦，忍不住哈哈笑道：“薇尔副团长，盯着我位子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只要大家都服你，熊团大团长的位子只管拿去。”
    “大叔团长，你准备让位给我了！你放心，熊团交给我，我会把它带上巅峰，成为人类国度有史以来，最大的佣兵团！”马尾辫女佣兵双眼放光，拍着饱满的胸口，连声保证道。
    巴里特哭笑不得，对方这副做派他已是见怪不怪。熊团八个副团长都想把老团长赶下台，只有奥克塔薇尔公开表示想要大团长的位子却不会令他反感。
    他故意和薇尔打趣调侃，笑眯眯地提醒道：“我干了大半辈子的佣兵，还没听说过有比熊团更大的佣兵团。”
    “我会把熊团发扬壮大，让它成为传奇佣兵团。”女佣兵非常认真地说道。
    她大约20岁的年纪，穿着明亮洁净的半身铠甲和半高跟的女式长筒战靴，这种紧身装束干净利落又极具力量感，凸显出高挑纤细的身材和笔直修长的双腿，给人留下精明能干的好印象；她五官俏丽，饱满光洁的额头至挺翘的鼻梁勾勒出智慧的线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灰绿眼眸灵动纯净，嘴角总是带着小小的狡黠笑意，左侧脸颊有一道浅浅的弧形伤疤，自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这无损她姣好的容貌，反而平添一丝刚毅野性的魅力。
    巴里特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不禁遐想熊团在她的手里成为传奇佣兵团的盛景。老佣兵不得不承认，奥克塔薇尔副团长就是具有令人信服的领袖魅力。
    他摇了摇头，把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排出脑海，抬手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道：“我们坐下聊。”
    熊团最年轻的副团长坐到椅子上，笑嘻嘻地问道：“大叔团长，我们怎么交接啊？”
    巴里特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不开玩笑了，我们谈正事……自从五日战争结束后，熊团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你应该听说过团里的那个传闻，有什么想法吗？”
    “传闻……什么传闻？”年轻的女佣兵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
    奥克塔薇尔，23岁的女游侠，初阶见习骑士，火狮佣兵团的团长，她加入熊团的时间最短，收拢的势力也最弱，但她能从众多佣兵团长和游侠当中脱颖而出，成为熊团的副团长足见她的能力。
    巴里特现在不指望自己能把整个熊团都带回人马丘陵，可如果有人能帮他把半数以上的人手带走，那一定是奥克塔薇尔了。
    事情还要从去年的五日战争说起。
    去年的风之季一月，撒桑难民南迁行动正式宣告结束，来自人马丘陵的5000多名雇佣军士兵不再需要保护难民迁徙通道，他们奉约克公爵的命令，从幽魂森林开拓点沿线撤离。多铎人要求熊团先接管岗比斯雇佣军团遗弃的岗哨营寨，直到多铎军队正式入驻为止。
    当时，熊团的武装佣兵只有3400多人，为了接管那些被遗弃的岗哨营寨，巴里特紧急武装600多名青壮男女，兵力还是捉襟见肘，熊团只得把幽魂森林前线的警戒佣兵都撤回来。四千多名熊团佣兵分散在大大小小的岗哨营寨当中，守备力量薄弱，还失去了机动增援的能力。
    然而，多铎人答应的派兵入驻却迟迟不见动静。而幽魂森林里的豺狼人部族在人类开拓者的压迫下早就出现了统一的苗头。人类在森林外围的警戒兵力撤出，它们终于联合起来，风之季的2月11日深夜，6千多只豺狼人集结三倍数量的地精、狗头人奴仆，从幽魂森林里扑了出来，袭击熊团佣兵驻扎的前沿岗哨营寨。
    熊团总驻地首当其冲，数以万计的兽人怪物宛如怒涛狂潮不停地撞击驻地防线。熊团佣兵们居高临下，用强弓劲弩击退了它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但狡诈的豺狼人首领窥见驻地防线的薄弱点，驱使力大无穷的熊地精和狗头人硬是冲垮了一段铁木栅栏。
    兽人冲进了熊团驻地，里面有佣兵的家属，老弱妇孺数千人。在吃人的怪物面前，人类没有退路，熊团佣兵展现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力量，凡是能拿得动武器的人即便是用木棍草叉也在奋力拼杀，驻地内侵染鲜血，兽人和佣兵的尸体随处可见。佣兵们数次把兽人赶出去，又数次被攻进来，残酷的拉锯战从夜晚至黎明破晓，终于击退了地精、狗头人和豺狼人，用障碍物填住栅栏缺口。
    双方都死伤狼藉，精疲力竭，豺狼人首领见进攻失败，便带领一半的兽人向北边转移。
    熊团驻地的佣兵们很快就意识到豺狼人准备攻击其余的小型据点，那些岗哨营垒守备空虚，多则百人，少则数十人，根本挡不住豺狼人的进攻。可是，驻地内的佣兵已无力再战，况且栅栏外面还有半数以上的怪物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大家只能放出信鸦通知各据点的熊团佣兵有兽人袭来，并催促后方的开拓点多铎指挥官派骑兵支援。
    佣兵靠双腿在草原上是跑不赢豺狼人的，他们也守不住据点。有多少佣兵能活着和家人团聚，全看多铎骑兵增援的速度和方向。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至高的光辉之主祈祷。
    除了奥克塔薇尔……
    她将熊团的旗帜绑在长矛上，腰胯长剑，捡起一面战死者的盾牌，不顾同伴的劝阻，越过栅栏破口处的障碍物，冲到弓箭射程之外的空地上，独自面对黑压压的兽人。
    没有人敢追出去把奥克塔薇尔拉回来，也没有人理解她到底要干什么，唯一的解释是年轻貌美的女佣兵受了刺激，故意寻死。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佣兵的身上屡见不鲜。
    大家麻木地看着她用盾牌抵挡地精的甩弓石弹，用裹着熊团的长矛刺杀靠近她的豺狼人和熊地精。她像轻盈的小鹿，在豺狼人的尖牙利爪间跳舞；她像矫健的雌豹，凶狠地杀死每一只露出破绽的怪物；她像狡猾的头狼，在被怪物包围之前，冲回驻地且毫发无伤。
    熊团佣兵用弓弩接应恢复清醒的奥克塔薇尔，有人祝贺，有人冷漠，有人嘲讽，有人称赞，但她以抬起的下巴，紧抿嘴唇回应所有的声音，稍事休息后，再一次举着那面绣着熊头的佣兵旗帜，冲出驻地防御圈。
    然后是第三、第四、第五次……
    巴里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孤独纤细的背影，于晨曦中，骄傲地高举被鲜血染红的残破旗帜。她就是战场上的一缕光芒，驱散佣兵内心深处恐惧和软弱。
    奥克塔薇尔第六次出击，火狮佣兵团的战士陪伴她的身边；第七次，熊团副团长“马刺”比克多恩带领手下追随她的左右；第八次出击，游侠盲眼剑士奎克尔、熊团副团长“血鹰”哈林加入她的麾下；第九次出击，老团长巴里特将手下最精锐的黑鸦亲卫交给奥克塔薇尔，她在一片欢呼中接过了熊团驻地的指挥权。
    伟大的领袖总是能鼓舞追随者内心的勇气，为他们指明胜利的方向。
    奥克塔薇尔证明这一点。熊团佣兵在她的领导下头一次凝成一体，付出血的代价后，渐渐变得团结一致，进退自如。
    她总是能够精准地预判战场形势，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指挥熊团佣兵出击、后撤，交替休整。远去的豺狼人首领又被驻地外的战斗吸引了回来，但这无济于事，愚蠢的兽人依然被奥克塔薇尔最简单的战术牵着鼻子打。
    依托驻地的防御工事，奥克塔薇尔指挥熊团佣兵和兽人怪物纠缠了四天三夜，驻守沿途岗哨的佣兵伙伴们得以幸存。
    第五天的早上，多铎骑兵激昂的号角响彻战场，铁壁骑士团将围困熊团驻地的森林豺狼人一鼓歼灭。
    五日战争宣告结束，熊团佣兵用无数双手将他们的女武神奥克塔薇尔和那面暗红的熊团旗帜举到了空中。
    奥克塔薇尔，年轻的女游侠，熊团副团长，熊团的女武神。
    她脸上的那道疤痕是豺狼人首领留下的，但那只狂暴狡诈的畜生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十几黑鸦亲卫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它，奥克塔薇尔的长矛战旗刺穿了它的心脏。
    驻地神父愿意请高阶牧师替她消除脸上的疤痕，但奥克塔薇尔拒绝了，她说这是荣耀的见证，她每天照镜子都会记住那些牺牲的同伴。
    贵族注重仪容，奥克塔薇尔是依靠洗练药剂觉醒的初阶见习骑士，她原本有机会凭借战功嫁给某个小贵族，因为脸上的疤痕，她的机会就很小了。
    兰德尔家族同样看重骑士的血脉和实力，但也看重人的才华格局。巴里特觉得，如果能把奥克塔薇尔带回平湖镇，即便大多数熊团佣兵不愿意追随他，那也是赚到了。
    老团长心里火热，表情却格外严肃，沉声说道：“奥克塔薇尔，熊团内部有传言，五日战争可能是多铎人的阴谋……我认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