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3:苏醒【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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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晁廉恨不得现在就去替哥哥们殓尸,奈何他身体不允许,即便有林四叔相助也难以做到。面对晁廉的视线,林四叔略带恼怒道:“有个文心文士帮你就不错了!”
    居然还嫌弃上了?
    不是哪个文心文士都能大杀四方好不?
    晁廉心知林四叔误会,急忙出言解释自己并非嫌弃,事实上在这种境地还能遇上林四叔,他心满意足。林四叔闻言,这才缓和了面色。他想了想,化出一只青鸟传信。
    还专程跟晁廉解释,免得他多想。
    “给少白去信,问他东西能不能动。”
    晁廉还不知这位“少白”是谁,并未放在心上。不多会儿,林四叔就收到了回信。
    他转身取来一只金灿灿的铜鼎。
    忍着嫌弃,用快子从中夹出一只白胖胖、软乎乎的虫子,递到晁廉嘴边:“我知道你在重孝,不愿意沾染荤腥。不过这玩意儿是少白养的,它吃素,吃了能固本培元。”
    当然,这是师徒俩的说辞。
    具体什么效果,林四叔不知道。
    晁廉抿着唇不肯张开。
    林四叔不耐烦催促:“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再磨磨唧唧,尸体不是烂光了就是被少白全部埋坑里了。这种时候还这么讲究?”
    晁廉将信将疑,皱眉将那条虫子吃下。
    他以为自己要忍下恶心,结果扭动的虫子刚入口就化成一股暖流,顺着舌喉涌入四肢百骸和经脉。一股前所未有的清亮和生命气息在经脉游走,压下内伤带来的疼痛。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物?”
    林四叔道:“少白养的蛊虫。”
    晁廉脸色勃然一变:“蛊虫?”
    因为少冲的经历,他们兄弟对“蛊虫”二字可谓恨之入骨,但林四叔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发作,只得硬生生忍下来。
    晁廉又忍不住旁敲侧击:“巫蛊之术罕见,不知这位‘少白’先生出身何门?”
    林四叔道:“少白说你们见过面的。”
    这下轮到晁廉诧异了:“见过面?”
    他仔细回忆,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头有个叫“少白”的,此人还是巫蛊高手。
    因为晁廉重孝不能沾荤腥,可他作为伤员又不能不进食,林四叔只得掏出其他干粮放陶罐加热泡软。一边忙活一边道:“大半年前,在上南郡治所,你们兄弟不是碰见一个拎着木杖的少年,还发生了短暂冲突?”
    晁廉眼睛越睁越大:“是、是那人?”
    林四叔道:“嗯,他就是少白。”
    公西族,即墨氏,名秋,字少白。
    晁廉脱口而出:“这位少白先生就是公西族的这一代的大祭司?公西仇侄子?”
    还不待林四叔出言,洞穴深处缓慢走出一位老者,他问:“什么公西仇侄子?”
    晁廉此时心潮澎湃。
    欣喜和悲伤在内心交织成复杂滋味,泪意翻滚:哥哥们,你们看到了吗?公西族大祭司就在这里,十三他彻底有救了!
    老者缓步走出阴影,老态龙钟模样。
    苍老声音再问:“谁是公西仇侄子?”
    晁廉从情绪中醒过神,将少白和十三冲突之后,公西仇登门拜访的细节一一道来。
    老者默默听着,并未表态。
    良久,他问:“你可有什么证据?”
    “公西仇与少白先生相貌很相似。”
    眼睛不瞎的都会说这俩有血缘关系,区别在于二者的年纪和气质。公西仇年长,自然成熟许多,常年出入战场,双手沾染无数性命,眉眼间都带着凌厉和血腥,彷若一朵汲取鲜血绽放的荆棘玫瑰;少年则是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尽管相貌也带着几分蛊惑人的艳丽,但架不住他懵懂清澈又干净,更似一朵在暖房精心培育长大的雪牡丹……
    老者垂眸回忆族地的长明灯。
    里面确实有一盏刻着“公西仇”名字。
    但——
    “公西仇这个人,老夫略有耳闻,不过——少白不可能是他的侄子,你应该认错了。”外人不知道少白的底细,但老者怎么可能不知道,“年纪完全对不上……”
    别看少白身体年纪不大,但若算上他身体时间静止的年岁,给公西仇当哥都够。
    “相貌相似并不能说明什么,公西一族隐世多年,生活环境闭塞,族人相貌或多或少都有相似处。”长得丑的更容易千奇百怪,而相貌端正俊俏的,特征更易接近。
    晁廉诧异:“那为何长相如此相似?”
    老者澹澹道:“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公西族供奉的神,她比较偏爱这一类?”
    公西族历任大祭司相貌都有些相似,但老者跟他之后的一任大祭司,血缘并不近。
    晁廉:“……”
    林四叔:“……那位神还看脸啊?”
    啧啧,一听更像个邪神了。
    老者反问:“世俗王庭选拔人才就不看脸了?不仅看脸,还会看家世和血统。”
    这一点,神明倒是没有那么严苛。
    “总而言之,少白不可能是公西仇的侄子,但二人也都是族人,倘若有机会倒是能见上一见。”毕竟自己也不可能陪伴少白一辈子,“你们安心养伤吧,不用多想。”
    半个时辰过后,晁廉恢复了不少。
    虽不能动武,但正常行走不成问题。
    他也见到了少白,少年比上一次见面成熟了一些,一个没忍住就掉出眼泪,吓得少白木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待听到晁廉来这里是为了给兄长收敛尸骨,他才恢复。
    “这不太好找——”
    他拎着铲子,身后大坑已经挖好。
    少白热心肠,主动帮他找人。搬出一具让晁廉辨认,不是目标就放进坑中摆好。
    这些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即便早早用言灵做了保护,延缓他们的腐朽,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晁廉就仿佛闻不到一般,一遍遍重复机械动作。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当他看到一人衣角的时候,脑中嗡的一声,跪在地上又哭得不成人样。
    少白疑惑看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晁廉,智窍被封的他,不止是不太聪明,对感情反应也相当迟缓。他不太明白晁廉为何会如此,只知道地上躺着的人,对晁廉很重要。
    这一幕,他在林四叔身上也见过。林四叔那时候刚脱离危险,第一次醒来,也哭得浑身抽搐,甚至还崩裂了伤口,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跟现在的林四叔判若两人……
    少白曾问老师林四叔为何如此反应,明明捡回了一条命,不应该开开心心吗?
    老师神色平静地道:血亲挚爱枉死,自会如此。阿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少白摇摇头:阿宴不要这么难受。
    虽说无法感同身受,但少白体贴没有打搅,待晁廉收拾好情绪,这才继续辨认。
    在六哥醒来前,几个兄弟都被找到。
    晁廉用不甚熟练的手法,将他们的断肢残骸重新缝好,跟林四叔借了干净的衣裳,在山中选了一处地势比较高的位置下葬入土,墓碑朝西北方向,遥望千里之外故土。
    作为文心文士,老六的体质和恢复能力不如晁廉彪悍。他醒来的时候,晁廉内伤已经好了三成,丹府武气也积蓄了点儿,对付寻常山中勐兽不在话下,当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它们的兽皮。兄弟三个现在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总要搞点钱,攒路费。
    “六哥,你醒了?”
    看到老六有动静,晁廉欣喜若狂。
    老六的反应不比晁廉那会儿好。
    当他得知自己没死,几个哥哥尸骨被仔细安顿,三十好几的男人抱着晁廉痛哭。他萌生出来的死志,也因晁廉的劝说和仍旧昏迷的少冲而打消,只是看着更沉默寡言。
    “六哥,大嫂和侄儿侄女还等着咱。”孤儿寡母在这个世道不好生存,哪怕接管上南郡的势力愿意善待她们,借此给外界作秀博个好名声,但总比不上大哥在世之时。
    听到这话,老六努力进食和修炼。
    兄弟俩最担心的就是少冲。
    结果,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除了气息逐渐恢复平和,却没有苏醒迹象。
    二人这才彻底慌了神。
    老六医术不起效,只能求助少白。
    少白和老者轮流给人看过,老者更是皱眉道:“他的经脉在少白那些蛊虫修复下,基本恢复如初,丹府也没有异象,照理说早该醒来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瞒?”
    二人思来想去也不知漏了什么。
    直到晁廉想到一个细节。
    “……我想起来,在三哥他们的墓前,十三看着怪怪的,好似变了一个人……只是那时候情况危急,一时也顾不上这点。”
    老者沉吟了一会儿,大致猜到原因。
    “若没猜错,他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此话一出,二人险些软了腿。
    “再也……醒不过来?”
    老者澹声道:“即便醒来也只是为祸世间的凶兽,见人就杀,甚至包括你们俩。”
    老六深呼吸冷静,问:“这是何故?莫非是因为破了封印,释放体内的蛊虫?”
    老者:“比这个严重,是恶念。”
    少白疑惑:“什么是恶念?”
    老者耐心给他解释:“武胆武者修炼到了十五等少上造巅峰,想要突破瓶颈,就需要斩杀自己的恶念。与其说是斩杀,倒不如说是控制自己内心的杀性,坚定自己的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的意思是说,在天地眼中,众生万物都是一样的,而修为到了这个境界的武胆武者,显然拥有为非作歹的能力。倘若不能克服心性中的劣处,仗着能力肆意妄为,这是天地所不能容的。”
    “于是,天地降下这一道凶险考验。”
    “斩杀恶念即为问道过程。”
    “显然,此子并未堪破这一关。”
    少白轻声问:“那会如何?”
    老者道:“会成为祸害。”
    说罢看向了晁廉二人:“斩之!”
    这两字刚出口,晁廉和老六便面色铁青地挡住老者,生怕老者会对十三做什么。
    老者冷笑:“留着他,等他杀你们?”
    晁廉道:“杀他,先杀吾等!”
    他们兄弟能在天裂中活着撑到少白他们,全靠十三以身相护。是十三在紧要关头放弃了对手,拼尽全力替他们挡下正面雷劫。这样的十三,这条命给出去又如何?
    老者嗤笑一声。
    “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彻底死心。
    他让少白用特殊手段让少冲醒来。
    谁知,事态发展却跟他预想不一样。
    少冲确实释放凶性,宛若野兽,展现骇人的攻击性,但在听到晁廉二人的声音,浑浊猩红的眸流淌出些许的波澜。他抱着老六,委屈地将脑袋埋在他怀中轻蹭,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低吟。老者啧啧称奇。
    老六低声哀求他:“十三明明还能控制,必不会变成失控的祸害,恳请一救。”
    眼前这名老者处处透着深不可测的神秘,自己束手无策,对方或许有什么法子。
    老者叹气道:“老夫再想想吧。”
    老六忙道:“多谢!”
    又过了半个多月,晁廉伤势基本恢复,他准备动身回去安顿谷仁遗霜,而老六因为少冲脱不开身。少冲这个情况,他们兄弟必须留一个下来照顾,陪着少冲慢慢恢复。
    “确认嫂嫂他们安全,我便回来。”
    “这一路凶险,你小心为上。”
    林四叔借给晁廉一些盘缠,道:“若有机会的话,可否请你帮我去一个地方?”
    “自然可以。”
    林四叔想让晁廉帮他回祖宅看看。
    当年,他护送着家中女卷出逃,南下投奔先一步转移的亲卷,中途遭遇了大难,唯余他一人幸存。再加上西北大陆战争频繁,他跟兄长他们也彻底失联了。林四叔心中存了几分侥幸——若是大哥他们始终等不来他们,或许会派人去凌州祖宅留个信儿。
    倘若没消息,那也是天命。
    兵荒马乱的年代,早就习惯了失望。
    晁廉将林四叔说的消息一一记了下来,还跟他要了一件物品作为认亲的信物。
    待晁廉下山,看不到老六他们的身形,又扭头看了一眼哥哥们长眠的山峰。
    终有一日,弟弟会带着你们回家。
    回到故土,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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