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以百年身（7）

    慕玘轻轻一笑。
    魏安辰看到慕玘说话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心情，便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今夜晚膳过后，家中派人传信进来，子川伤寒甚重，所幸周朗医术极好，细心开了药方，原本在祁山养病，只是山中寒冷，如今又要入冬，因此挪到了慕家。
    慕家，周家，洛家原本就是亲厚的，没出五服，自然是要互相照应的。
    家中的消息，周朗带着子川到了慕府，叫她安心。
    信中还有一事，需要她自己裁夺。
    慕玘正想着如何安排，魏安辰却走了进来。
    他今夜是被安卿儿绊住脚步的。
    “皇上怎么来这儿了？”
    魏安辰顺势抽出来一张，字迹清新，小楷写于纸上叫人轻易的敬佩写字之人所散发出来的淡然气质。
    “字如其人，果真不错。”
    顺势靠近她一些，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她果然是，天然去雕饰。
    “皇上见笑了。”
    她不习惯刻意靠近。
    “朕看你心绪不宁。”他直直看着慕玘，知晓她有心事。
    “皇后今日疲乏。”
    见她不语，他继续道。“朕还知道，你今日去了花蕊阁。”
    “是。”慕玘从来不打算隐瞒什么，她要利用皇上的这一份宽容。
    看着慕玘坚定的眼神，魏安辰心底叹息：“花蕊阁长年失修了，太冷了。”
    慕玘看着他：“多谢皇上。”
    这一谢，是真心。
    魏安辰何等聪明，自己宫中也有他的人。
    母亲死因是她的心病，这大半年来，她渐渐察觉到宫中与母亲的关系。
    准确的说，是先皇的宫中和母亲的关系。
    她不敢张扬，只好派遣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人手，在宫中迎来送往，惯例做着日常琐事，一边暗中走访后宫每座宫殿。
    终于，在御苑西南角，发现了一座年久失修，长久都没有人去的宫苑。
    宫人来报，宫苑太过凄冷，因此没有贸然闯进。
    慕玘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这里，如今，她确实要好好想想下一步的打算。
    魏安辰看穿慕玘的疲惫，他实在不忍。
    他就连看到慕玘皱眉思索，都不忍。
    走上前去，执起她的手。
    “嗯。”
    他看她面容，突然想发怒，他想问问为什么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但见她强撑着体力还要保持住的微笑，终是不忍得，便携了她的手，往塌前走去，“夜深了，歇息吧。”
    慕玘有些惊讶，皇帝竟然只问了这样一句。
    任何人要使后宫的死水掀起波澜，都是大忌。
    无论是皇后，还是宫妃。
    何况这件事，牵扯到沈太后，和前朝旧案。
    但是如今，皇上如此，她竟一时分不清他适合态度。
    在他面前，今晚静默不言，才是最好。
    夜晚，帝后就寝。
    魏安辰抱紧她，有些害怕她现在的冷淡。“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于公，皇后嫡长子自然是最要紧的；于私，也许有了孩子以后，她的心思更多的会放在自己身上。
    慕玘不语，她如今，也在思考，是否应该考虑孩子了。
    她并不急于抽出身来，正色道：“皇上，后宫还没有完全安定。”
    “如卿。”
    魏安辰突然，喊了她的小字。
    慕玘怔怔，“皇上说什么？”
    魏安辰轻叹，“这是很久之前朕为你取的字。”
    慕玘怔住良久，原来是，他取的字。
    她从小无字，十几岁的时候，兄长忽然说想要为她取个字。
    她听闻“如卿”甚好，便也同意了。
    她一直以为是兄长一时兴起，便也用了这么多年。
    但如今，兄长也只叫“玘玘”了。
    她说，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听，因为母亲，一直是如此叫的。
    “臣妾辜负皇上盛情，竟然不知。”
    “往事，就不说了。”他用了一些力气牵制她。
    “恩。”
    “皇上，”慕玘欲言又止。
    魏安辰见她有话说，手放开了些，“什么？”
    “皇上与我，都不是寻常人。”慕玘决绝，也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事，还请皇上不要试探。”
    她隐隐约约猜到皇帝的心思。
    也许是，他一时兴起。
    慕玘说这话，魏安辰不是不懂。
    此时他却为这个女子近乎残忍的冷静气到。
    很久之前，他听花兮母妃说过，若女子爱一个男子，绝不会拒人千里。
    她不爱他。
    他一开始就知道，甚至不愿意他说出来。
    他从背后轻轻拥住，“那时你才十几岁，风姿绰约，绝无第二人能比拟。爱美之心，我再断情绝念，也一定会对你产生好感，或许就是，缘分吧。”
    慕玘轻轻笑道，“皇上不必对我特别。”
    “唯独对你特别。”
    魏安辰感觉怀中的人明显身形一震，也知自己的话说的太直接了些。
    慕玘嘴角出现一抹笑，他不知道这笑容有几分真实。
    她良久没说话，更时不时让他迷惑，相拥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这几个月，虽然他会到她寝宫，但是很久没有同房过了。
    虽然顾虑着她的想法和身子，没有再进一步，但是现在，她又这样疏远，让他真的有些无可奈何。
    也许，和寻常人家一样，生一个孩子，能让她的心，在自己身上一些。
    他缓缓开口：“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以为她会拒绝的，当他触上她冰冷而柔软的唇，他有些后悔，但是又不想离开这一份他想念了很久的冰冷。
    这个吻越来越深，魏安辰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要什么。
    心上人近在咫尺，他纵然清心寡欲，对于自己心上人，她如今又没有明显抗拒。
    就连新婚圆房，她也从未如此。
    是了，新婚时，她醉酒了。
    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翻身睡到她身侧，将她摁在怀里。“皇后困了，早点睡。”
    慕玘有些迷惑，皇上如此，到底为何。
    又想着，如果今夜可以哄着皇上答应自己不追究她查花蕊阁之事，圆房也是可以。
    皇上戛然而止，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魏安辰感觉到怀中人的怔忡，“你也许在想，我为何不继续了。”
    慕玘缓缓：“是。”
    魏安辰轻叹，夫妻之事，自然是要情愿二字。
    她如今虽然不抗拒，但是，心底，自然是不喜欢的。
    魏安辰，把她翻过身来，眼睛紧盯着她：“我不会强迫你生孩子。”
    若是要生，也总要你心甘情愿。
    “恩。”
    慕玘不信他的话。
    作为帝王，他做的很好。
    但是在其他方面，他甚至都还没有哥哥做得好。
    哥哥公务繁忙，但对萧姐姐很好。
    现在萧姐姐怀着身孕，十分辛苦的，兄长每日回到家，问药保胎，到各色饮食，都悉心记着，再加上萧姐姐因孕中呕吐难受，亲自陪着，万分贴心。
    魏安辰不能做到哥哥那一点，因为他是帝王。
    “臣妾会支持您的决定。”
    魏安辰扯开笑容，“你知晓得如此快啊。”
    “是，宫中来报，安卿儿假孕。”
    魏安辰一笑：“我这个皇帝当得如此可笑。”
    安卿儿的身孕是假的，一心只想争宠，稳固地位；而潘倚碧的身孕不假，但却是她家族从中作梗，是别人的孩子。
    她自己受害不说，甚至不知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还要被胁迫着让皇帝接受。
    慕玘转过身去，看着他：“皇上，您会接受潘倚碧的孩子在宫里出生吗？”
    他们最近的安排似乎是，叫沈家担了如此。
    事情的结果，就是让沈则娶了她。
    “臣妾记得，似乎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她与潘倚碧曾经就打过照面，她亲眼见到过她对于沈则的深情，只是潘家眼高于顶，用尽了心力将她塞进太子府。
    潘倚碧的深情，她自然知晓，嫁入宫中以后，她也曾邀请她在宫里小坐。
    潘氏的深情，不该被如此辜负。
    她也是很可怜的女子了。
    如今被自己家族所害，被人侮辱，身怀有孕。
    最好的办法，就是沈则娶了她。
    “你觉得我们做的对吗？”
    魏安辰想起今日下午，沈则和慕轩，玄风，一起商议此事。
    “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出宫去了。”
    魏安辰说起此事，也十分唏嘘，他着实是没有想到，潘家会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绝境。
    魏玄风皱眉：“他们就是想要潘家成为朝堂中最厉害的。”
    慕轩看着君王：“皇上，若如此，遂了他们心愿，若是潘氏的孩子是男孩儿，养在宫中，怕是不利的。”
    “是呀，后宫名分尊卑如此分明，若是长子非嫡出，那么嫡子要如何自处？”魏玄风听闻慕轩如此，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免愤愤：“他们是想膈应皇嫂，膈应未来的太子。”尛說Φ紋網
    魏安辰皱眉，被弟弟说了出口的烦心事。
    沈则坐在椅子上，思索良久：“如此，能让她安心便好。
    魏安辰看着他：“你说的‘她’，是谁？”
    沈则不语。
    自然是慕玘了，他从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
    魏玄风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转念一想。
    原来皇嫂如此受欢迎。
    果真呢，那样一个奇女子，谁能不被吸引。
    他喝了一口茶，“如此，也问问皇嫂的意见吧，毕竟她是后宫之主，有些事她来办，也方便些。”
    深夜，烛火暗了许些。
    他明知道作为帝王雨露均沾的重要性，按着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依个宠幸，为祁国皇室繁衍后代。
    魏安辰到底是不愿被规矩束缚的。
    起码在她面前，放肆做着魏安辰，而不是一国的高处不胜寒的君上。
    他暗自下决心，不久以后，他们是要有孩子的，不管男女。
    如若是男孩，自然是出生就为太子，要是是女孩，是最尊贵的长公主，获得他十分宠爱。
    毕竟是他们的孩子，毕竟会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孩子。
    他给不了慕玘山盟海誓，但是能给的，他一定会倾尽所能给予她。
    他现在还不知道未来，但是现在，他应朝着自己的内心走下去。
    尘世的感情，亦是事在人为。
    它不会他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就像他自己到现在才知道对于慕玘的深切情意，慕玘本应该和他是天生眷侣，却夜夜同床异梦，在最近的距离却走不进最近的心。
    想到这里，魏安辰狠了狠心，将她抱紧了些。
    最起码今夜，她是主动回头的，不是吗？
    “你一定要是我的。”
    慕玘抬眸看着他，惊讶他为何如此转变。
    “你就不想走进来看看吗？”
    魏安辰把她抱在怀里，十几年来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这个怀抱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情无限，“那就一直保持你的初衷。”
    然后让我来主动靠近你。
    十多年来，仅此而已。
    帝王也有感情。
    当他遇见应该动心的人的时候，情不知所起，会一往而深。
    君王之道，成人之道，他都学得了。
    对于喜欢的女子，他曾只想远远望着，如今，想思索何如获得她的青睐。
    在她面前，他只想遵循心底深处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
    想至此，魏安辰带着温和的微笑俯下身去，双手环抱住她，将她揉进自己的怀抱中，轻轻吻着她的耳垂。
    动情之后，便腾出手去放下床帘。
    慕玘轻叹一句，躲不过的。
    鸳鸯宫的烛火向来最明亮。
    皇后不喜欢黑暗的地方，明亮使人心思通亮。
    就算就寝，也会特地叫人在内室多点一对烛火。烛光闪烁在宫殿里，不至于太过寂寞冷清。
    这一夜爆了好几次灯花。
    早起，婉儿看到床榻被床帘遮住，微微呆滞，于寐思随后进来，她轻笑，婉儿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随即也跟着会心一笑。
    皇上再一次召幸了娘娘。
    不能说是召幸。
    后妃侍寝都是需要敬事房日日送彤史来，但这宫里谁人不晓，皇帝真正召幸的只有皇后娘娘，潘贵妃和安贵人。
    潘贵妃，安贵人似乎是在皇上醉酒之后。
    但是皇后娘娘，他是亲自来的。
    时常来未央宫不说，还经对娘娘十分用心。
    一心不可得，但是帝王唯一的用心却是最难得的。
    于寐思不禁微笑：“姑娘，我们娘娘可真是皇上心尖尖上的，最好的性子，也是最好的宿命。”
    但凡帝后身边亲近的宫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皇后该是最好的一对良侣。
    婉儿闻言会心笑着：“我们娘娘是最好的。”
    “希望娘娘能够看到皇上的心思吧。”婉儿声音压低着，防止吵到帝后。
    于寐思依旧温和。
    婉儿笑着将这段短短的关于帝后的对话盖过去。“姑姑与我先去为娘娘准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