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齐百春只身退敌

    十里镇西边不远处，有一条河。</br>　　这条河，名曰蕊仙河。</br>　　取自诗句：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br>　　传说曾有花仙临凡，在此沐日浴月。</br>　　小时候，刘大宝经常拽着陆天明在河里找仙女。</br>　　仙女没见着，妇人倒是挺多。</br>　　刘大宝非指着她们说，都是仙女。</br>　　陆天明说哪是什么仙女，明明都是街坊邻居。</br>　　然后，两人便盯着仔细鉴别。</br>　　天气好的时候，能在河里泡一天。</br>　　再次回到这条河边，陆天明有些许感慨。</br>　　陪他泡澡的人，现在还躺床上。</br>　　醒是醒了，就是不听劝，药不吃，针不扎。</br>　　说什么要是离开十里镇，还不如死了算了。</br>　　没辙，忙完这边，还得亲自去劝。</br>　　此刻，河边坐着个带斗笠的汉子。</br>　　汉子在钓鱼。</br>　　用他的长刀。</br>　　刀尖处有一豁口。</br>　　鱼线正好卡在里面。</br>　　“你来了？”北枫没有回头，注意力都在鱼漂上。</br>　　陆天明在不远处坐下。</br>　　“你约的地方，够特别。”</br>　　陆天明捂嘴轻咳。</br>　　河边，风大。</br>　　“习惯了，热闹的地方不好说话。”</br>　　“是不好抛尸吧？”</br>　　汉子回头，见到陆天明的第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异色。</br>　　年轻，比那年他带兵打仗时还要年轻。</br>　　“我做事比较讲规矩，管杀管埋，不像你，杀了不管，等着人来查，找的地方合适，能省不少事。”</br>　　陆天明同样在打量北枫。</br>　　脖子上的伤疤异常骇人。</br>　　眼神凛冽得像大楚长城外的西北狼。</br>　　果然，杀过太多人，眼神就会变成冬天房檐上的冰凌，锋利、寒冷。</br>　　“一百多号人，怎么埋？”陆天明平静道。</br>　　“埋不了，可以烧。”</br>　　鱼漂下坠，北枫起竿。</br>　　运气不好，鱼线断了。</br>　　长刀归鞘，北枫起身问道：“要不要换个地方？”</br>　　陆天明摇头：“无妨，老毛病，好不了也死不去，能忍。”</br>　　北枫重新坐回原位。</br>　　沉吟片刻，说道：“正式介绍一下，车马部江州总司马夫，北枫。”</br>　　没有具体头衔，想来是编外人员。</br>　　“十里镇秀才，陆天明。”陆天明回敬道。</br>　　“不是剑神？”</br>　　“不敢当。”</br>　　“齐大人说你是人中龙凤。”</br>　　“谬赞了。”</br>　　北枫用那双如鹰般的眼睛锁着陆天明。</br>　　“我猜猜，巡检司被灭的理由，刘大宝，对吧？”</br>　　陆天明点头，平静如水。</br>　　“你不害怕？”</br>　　“害怕什么？”</br>　　“呵。”北枫嘴角扯动，“当年，我跟你一样傲气，但是杀完人，我会害怕，害怕他们到梦里来找我索命。”</br>　　“再杀一遍就是了，人还能怕鬼？”陆天明理所当然道。</br>　　北枫愣住。</br>　　自己怎么就没想过这样的方法。</br>　　想起那些年梦中惊醒，北枫顿觉自己配不得将军二字。</br>　　活人，还能被死人吓着？</br>　　“本来，灭巡检司这活，是我来干的。”</br>　　“听风姐说过。”</br>　　“但你做了，不合规矩。”</br>　　“所以呢？”陆天明侧目，眼神冰冷比之北枫不遑多让。</br>　　“所以我来跟你讲道理。”</br>　　“用刀？”</br>　　“你这么凶做什么？你帮我把事做了，我还能灭口不成？”</br>　　北枫有些诧异。</br>　　不远处坐着的这小子，气场竟然不比自己弱。</br>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如此老成的同时，又全身是刺。</br>　　沉默片刻，等气氛稍微缓解。</br>　　北枫又道：“兵部动车马部的人，所以我来了，刘大宝的仇，即便你不报，我也会帮你报。”</br>　　“你的意思是？”</br>　　“闵昌，你别插手。”</br>　　“你如果顺道来的时候就把他杀了，何至于现在跟我商量。”</br>　　北枫摇头：“不好杀。”</br>　　“太强？”陆天明疑道。</br>　　“不是。”</br>　　“县衙？”</br>　　“不错，县衙跟巡检司不太一样，各部都有人，牵扯的势力太多，车马部的仇要报，但地点得选好。”</br>　　“那就是不杀咯？”</br>　　“不至于，等机会。”</br>　　“等到什么时候？”</br>　　“等他去郡上任职时。”</br>　　陆天明看向冒着寒气的河面。</br>　　眼神忽明忽暗。</br>　　他在思考。</br>　　思考要不要让闵昌多活几天。</br>　　片刻后，他有了答案。</br>　　“不能等。”</br>　　“为什么？”北枫蹙眉。</br>　　“刘大宝等不起，不日他将南下养伤，他走之前，闵昌必须死。”</br>　　“我要讲规矩。”北枫为难道。</br>　　“我不用讲！”</br>　　寒风吹过。</br>　　北枫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br>　　从南阳司出来时。</br>　　上头千叮咛万嘱咐。</br>　　闵昌，不能死在定平县。</br>　　要动手，只能在路上。</br>　　这么做，是要给对方一个台阶。</br>　　北枫自认为自己是讲规矩的人里面最野的一个。</br>　　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比自己还野的。</br>　　“在县城动闵昌，车马部也保不了你。”北枫幽幽道。</br>　　陆天明仍旧看着河面。</br>　　“车马部，连齐百春都保不住，还保得住什么？我做与不做，影响一个捕快，当道截杀六品大员？”</br>　　北枫沉默。</br>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br>　　如果不是齐百春在场。</br>　　那三十来号车马部的小吏。</br>　　死了也就死了。</br>　　就如同现在的周世豪。</br>　　区区九品，杀了也就杀了。</br>　　不是因为车马部有多厉害。</br>　　仅仅是因为对方做得太过分。</br>　　过分到连账本的主人都找不到借口。</br>　　“秀才。”</br>　　“嗯？”</br>　　“你信得过我吗？”</br>　　“信不过。”</br>　　“......”</br>　　北枫噎住。</br>　　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br>　　想了想，他继续道：“齐百春之于我，就像刘大宝之于你。”</br>　　陆天明冰冷的脸上出现一丝柔和。</br>　　他愿意听。</br>　　北枫继续道：“五年前的起义军，不是朝廷镇压的，是我亲手解散的。”</br>　　闻言，陆天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br>　　起义军，竟然是统领之一的北枫解散的？</br>　　“那年我跟随朋友起兵造反，一路攻城掠地，三个月不到，大楚整个南部几近失守。</br>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当时我二十一岁，所有少年有成的词汇，你都可以在我身上找到。</br>　　然而，就在我和朋友幻想亲手书写新历史时，齐百春来了，只身一人进了我的大帐。</br>　　他说要么杀了他，要么跟他去喝酒，我用枪刺他，他没躲，硬挺了我一枪。”</br>　　北枫指着自己右手大臂：“一枪贯穿，连骨头带肉，他本来用的硬剑，自那之后，便只能用杀伤力极小的软剑，因为轻，拿得动。</br>　　然后，我就跟他喝酒去了，喝酒的地方是他选的，在我们攻陷的边缘地带的一座县城，他说是他的家乡。</br>　　期间，他没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喝酒聊家常，像朋友一样。</br>　　聊到尽兴时，有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领着一个小女孩进来。</br>　　不是来乞讨，直接进了后厨，接着，男人自己走了，留下了小女孩。</br>　　我大言不惭，指着男人的背影，说以后拿下整个江山，绝对让人人都吃饱饭。</br>　　就在这时，后厨传来小女孩凄厉的惨叫。</br>　　我冲进去，人已经没了，同时，我见到了真正的地狱。</br>　　原来，齐百春请我喝酒的这间铺子，是......”</br>　　说到这，曾经在战场叱咤风云的北枫，眼中出现浓浓的愧疚。</br>　　“齐百春放下酒杯，眼里淌出血泪，指着我骂。</br>　　你觉得你做的事情，能为百姓立命，能开万事太平？</br>　　你为一己私欲，杀人掠地，自以为是天下的救星。</br>　　可是你看看，在你们来之前，那男人虽然贫穷，但何至于卖女求生？</br>　　现在，树皮都啃完了，大楚南部，这样的铺子数不胜数。</br>　　你，不是将军，你是吃人的饿鬼，是人屠！”</br>　　北枫声音颤抖，将这些话说完后，气氛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br>　　陆天明只觉嘴巴干涩，那样的画面，只在书上见过，哪里知道是真的。</br>　　十里镇最穷的人家户，不说顿顿有肉，最起码填饱肚子不成问题。</br>　　比如他自己，孤苦一人，不也熬过来了。</br>　　“呼。”陆天明长吁一口气，“齐大人，还好吗？”</br>　　北枫终是缓了过来：“被削了一条胳膊，可能再也不能提剑了。”</br>　　他盯着陆天明双眼，认真道：“秀才，闵昌，必死！”</br>　　“嗯。”陆天明点头，“我陪你，一起去。”</br>　　“一言为定！”</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