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初定（二）

    在双方互道傻逼的眼神中，刘豹让随从把自己买下的东西全部搬走。</br>　　商队：这胡夷怕是不知道，大汉既然收复了关中，以后大伙就可以随时把东西从凉州和汉中那边运过来。</br>　　到时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居然还愿意花高价买，不是傻子是什么？</br>　　刘豹：这些商贾们怕是不知道，现在并州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br>　　再加上并州河东大河以西这些地方，今年所需要的各类物资，恐怕都是得要从长安经过。</br>　　到时候能不能是现在这个价格，还不好说呢！</br>　　相比于商队和刘豹的互道傻逼，若洛阿六却是连说傻逼的资格都没有。</br>　　他只能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同为胡人的刘豹欢天喜地地抱着酒坛子离开。</br>　　如果当时自己的阿兄轲比能，没有耍那些小聪明，想来今日在这里大买特买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吧？</br>　　想想在桥山死掉了两万族内精骑，五原县差点又全族覆没，若洛阿六不禁低声骂了一句：“蠢货！”</br>　　“他们可不是蠢货。”</br>　　站在若洛阿六身边的许勋，难得地同意了刘豹的做法：</br>　　“别看现在雍并二州大部已经平定，但恢复耕种，安抚百姓，兴修水利，乃至开草场等等诸事。”</br>　　“更别说东面还有贼人大军，这关中并州定是要布防大军，大军所需物资，头两年大多也是要从陇右汉中输送。”</br>　　“所以依我看来，没有两年时间，这关中的物价怕是降不下来。”</br>　　开了春之后，九原与关中之间，终于恢复了通畅。</br>　　被用来安抚九原故地鲜卑胡的工具人若洛阿六，与留守九原故地的许勋一起来到长安。</br>　　倒不是说若洛阿六已经完成了使命，让他来长安享受一下生活啥的。</br>　　而是说，若洛阿六既然是部族大人，而且领着族人投靠了汉人。</br>　　那么给族人找条出路，那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br>　　眼下阴山一带的鲜卑人，被冯鬼王屠戮了近半数，剩下的又多是老弱。</br>　　再加上若洛阿六又算不上有多出色，想要靠他带领部族独自走出困境，难如登天。</br>　　所以只能来找汉人，看看怎么让族人度过这个马瘦毛长的春天。</br>　　若洛阿六也是有自知之明。</br>　　他想要坐稳这个部族大人的位置，除了依靠汉人，别无他法。</br>　　毕竟轲比能一族里，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br>　　他要说不是自己出卖了轲比能，恐怕连草原上的狗都不相信。</br>　　他真敢要带着族人离开阴山——先不说能不能逃离。</br>　　就算是能逃离，半路上估计也会有人从背后捅刀子。</br>　　不仅仅是为轲比能。</br>　　死去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有多少人深切了感受到了丧亲之痛？</br>　　说不定每个毡帐都有呢？</br>　　草原上的人就是把生死看得再淡，也断没有看着有机会报仇却主动放过仇人的道理。</br>　　冯鬼王的一番操作，让他百口莫辩。</br>　　若洛阿六知道，没了汉人的庇护，自己在草原上性命堪忧。</br>　　只是看着那个匈奴儿，拿着一张张纸，居然就能从商队手里换到那么多的好东西。</br>　　若洛阿六不但羡慕，而且嫉妒，同时心里也有着恨意。</br>　　入他阿母的！</br>　　到了长安，他才知道，去年整整有近四十万大军在关中厮杀。</br>　　轲比能不过派出两万人马，就想要洗劫长安城。</br>　　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太自不量力了！</br>　　还不如一开始就真心与冯君侯合作呢！</br>　　说不定现在拿着票子挥霍的就是自己了。</br>　　正是这般心理，让若洛阿六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蠢货”。</br>　　没想到许勋却是会错了意，还好心给他解释了一番。</br>　　若洛阿六本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br>　　只是想了想，说明白了又有什么用？</br>　　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头人罢了，要什么想法？</br>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便是低落无比，勉强一笑：“许郎君高见。”</br>　　看着那群匈奴人欢天喜地地抱着东西经过身边，若洛阿六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br>　　“那些匈奴人，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br>　　许勋了解得自然要多一些，随口回答道：</br>　　“当是并州匈奴吧？十有八九是大军进入并州的时候收服的。”</br>　　“不过看那个首领，手里有票子，估计就是投靠大汉的时候兄长赏下去的。”</br>　　别的不说，兄长用票子砸人，手法已经是极为熟练了。</br>　　若洛阿六闻言，就更羡慕了：</br>　　“在草原的时候，就常听义从胡骑说，冯君侯从不亏待自己人。”</br>　　“那匈奴儿不过是半路投靠君侯而已，就能得到这般大的好处？”</br>　　许勋听到他说这句话，目光不禁就有些古怪。</br>　　只是想起轲比能在的时候，若洛阿六也做不了主，于是便安慰道：</br>　　“若洛阿六首领只要能好好给君侯办事，以后何愁没有好处？”</br>　　若洛阿六叹息一声：</br>　　“终究还是不一样啊。”</br>　　主动投靠，族人无恙，那自然是不用发愁。</br>　　但眼下自己是莫名其妙上位，族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服。</br>　　想要把族里管理好，让君侯满意，谈何容易？</br>　　许勋看到若洛阿六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暗道：</br>　　“此人资质平庸，怪不得身为轲比能的阿弟，却是连轲比能的女婿都比不过。”</br>　　正在想着，只听得耳边突然有人问道：</br>　　“许郎君，欲前往何处？”</br>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br>　　但见一个身着丝绸衣衫，挺着肚子的胡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br>　　许勋看到这个胡人，竟是少见地拱手行礼：</br>　　“原来是端木管事，想不到居然能在长安相遇，实是让人意外。”</br>　　眼前这位被许勋称为端木管事的胡人，正是早已归化入籍的端木哲，人称狗管事。</br>　　这个“狗管事”，是真的狗管事。</br>　　兴汉会内部的各地狗场，基本都是由他亲手创建起来的。</br>　　就连凉州军所用的军犬，也是全部由他供应。</br>　　更别说草场牧场的牧羊犬，工坊矿场的看门犬，但凡是要用到狗的地方，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他创建的狗场。</br>　　原因无他，因为大汉最好的狗，基本都出自那里。</br>　　培养好狗，端木哲是专业的。</br>　　所以他不能有资格穿华丽的丝绸，而且十个手指头就有六个戴了各个款式不同的扳指。</br>　　有玉，有金，有翡翠，有玛瑙。</br>　　差点亮瞎了站在若洛阿六的眼。</br>　　“君侯上个月君侯就派人给我送信，说是要急用狗，所以我不敢怠慢，精心选了百条狗，亲自送过来。”</br>　　端木哲笑着解释道，“几个月前还听说许郎君在北边立了功劳呢，没想到竟是回了长安。”</br>　　许勋听到这个话，脸上也是露出笑容：</br>　　“不过是些微末之功，冬日的时候奉兄长之命，与刘郎君留守阴山。”</br>　　“眼下不是开春了嘛，阴山那边什么都缺，所以回长安见兄长，顺便带些物资回去。”</br>　　“所以现在准备去西市的仓库问问，看看能不能加运一批货前往阴山。”</br>　　所谓的仓库，自然就是兴汉会的临时仓库。</br>　　司马懿开设出来的易市，正是在长安城的西市遗址上。</br>　　看到端木哲，许勋又想起一事：</br>　　“端木管事，说起狗，阴山那边，也缺一批好狗，你看？”</br>　　端木哲爽朗一笑：</br>　　“晓得晓得，许郎君亲自开了口，别人就算没有，那阴山也必须要有的。”</br>　　“不过还是按规矩，还烦请许郎君去跟君侯说一声，只要君侯同意，我一定优先送去阴山。”</br>　　“好，那就一言为定。”</br>　　端木哲满口应下，然后又说道：</br>　　“听说长安城来了一批匈奴人，也不知他们所用的狗，是不是与我们一样。”</br>　　“我得了君侯的允许，前去他们那里看看，能不能挑出些种狗来，许郎君，请恕哲就此别过。”</br>　　“好说好说，端木管事请。”</br>　　许勋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若洛阿六没有跟上来，他转过头去。</br>　　看到若洛阿六正呆立在那里，看着端木哲领着护卫，跟着匈奴人离开的方向而去。</br>　　“若洛阿六首领？”</br>　　许勋连叫了几声，若洛阿六这才回过神来。</br>　　他连忙快走两步，一边走一边回头，伸出手指着远处的端木哲一行人，满脸的震惊之色：</br>　　“许郎君，那……那……那个不是胡人吗？怎么会……”</br>　　他本想说怎么会有汉人护卫。</br>　　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br>　　“怎么会那般威风？”</br>　　许勋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br>　　“此人原先确实是胡人，本是一个小部族的头目，后来走投无路，举族投靠了君侯。”</br>　　“君侯见他识相，便给了他一条门路，如今在大汉也算是有名气，富比王侯亦不为过。”</br>　　“因为他深得君侯看重，所以就是我等，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不知多少胡人首领欲求见他一面而不可得呢。”</br>　　野外多狼狐，无论你是想成规模养鸡养鸭养猪，还是养牛养马养羊，狗是必不可少的。</br>　　特别是草场牧场那边，狗更是最好的帮手。</br>　　没有狗，你开个草场都未必能开好。</br>　　你说那些胡人首领能不巴结吗？</br>　　更别说多少胡人首领想成为第二个端木哲。</br>　　若洛阿六听到许勋这番话，心里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br>　　入他阿母的！</br>　　举族投靠还有这等好事？</br>　　看看那家伙身边的捧壶胡姬衣着，居然比自己穿得还要好。</br>　　还有没有天理了？</br>　　若洛阿六“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br>　　若是前番看到匈奴的暴发户模样，若洛阿六可能还是羡慕中有嫉妒。</br>　　对于端木哲，他就只剩下羡慕了。</br>　　他略有些急促地问道：“许郎君，这个，不知要如何，才能，才能……”</br>　　许勋会意，含笑道：“像他那般富比王侯？”</br>　　“对对对！”</br>　　若洛阿六连连点头。</br>　　要是能像端木哲那样，他也不愿意当什么部族大人啊！</br>　　在大汉尽情吃喝玩乐不爽吗？</br>　　许勋脸上尽是和善：</br>　　“这个嘛，若是若洛阿六首领想要长久的，那自然就是好好听君侯的话，到时候君侯一高兴，赏个门路下来，还怕没钱财？”</br>　　“听听听！我一定听君侯的话。”</br>　　现在若洛阿六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匈奴人和端木哲。</br>　　既然自己眼下只能受汉人庇护，那还谈什么仇不仇恨不恨的？</br>　　虽然轲比能是自己的阿兄，但若洛阿六表示我能力有限啊，没有办法报仇啊。</br>　　我还不想死啊，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啊。</br>　　“当然，若是若洛阿六首领手头比较紧，着急要钱，我这里也有个门路。”</br>　　说到这里，许勋顿了一下，看了看若洛阿六。</br>　　若洛阿六差点就拜了下去：</br>　　“还请许郎君教我！”</br>　　许勋连忙扶住若洛阿六，“喛，若洛阿六首领这是做什么？我们是朋友，何须如此？”</br>　　他凑近了若洛阿六的耳边，轻声道：</br>　　“我知贵部落中，有不少人嘴上不说，但私下里其实是常拿若洛阿六首领与轲比能做比较。”</br>　　“认为若洛阿六首领远不如轲比能，故心里多有不服。”</br>　　若洛阿门听到这个话，脸色一僵。</br>　　许勋语气轻柔地说道：</br>　　“不瞒首领，其实君侯打算在并州开矿场，现在还在发愁劳力不足呢。”</br>　　“一个精壮劳力，”许勋伸出一个巴掌，“一百二十缗，只多不少。”</br>　　“首领你想想啊，一个就一百二十缗，十个就是一千两百缗，这要是一百个……”</br>　　听着耳边如同魔鬼般的声音，若洛阿六脸色先是煞白，然后血气又从胸膛汹涌而起。</br>　　非但脸由白转红，而且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br>　　一百个？</br>　　只要一百个，自己就能赚到……赚到多少来着？</br>　　已经算不过来了。</br>　　“这个……这个……”</br>　　若洛阿六吃吃地说道，“不太好吧？他们好歹，好歹也是我的族人呢。</br>　　许勋“啧”了一声：</br>　　“若洛阿六首领就是心太软，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服你，居然还想着让他们留在族里。此可谓与虎共眠是也。”</br>　　说着，他看了一眼若洛阿六，“只是人无伤虎心，不知虎有无意害人？”</br>　　你装什么装呢？</br>　　我还没说卖谁呢，你开口就是自己的族人？</br>　　敢说不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br>　　若洛阿六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现出非常为难的神色。</br>　　许勋悠悠地说道：</br>　　“天下适合养马的地方，一个是并州与陇右，一个是幽州，最后一个，就是阴山那一带。”</br>　　“按君侯的意思，阴山那里，以后应当也是大汉的养马场。只是汉人善耕，胡人善牧。”</br>　　“到时候也不知道君侯会选谁帮大汉养马……”</br>　　许勋再也忍不住了，他当机立断地说道：</br>　　“干了！”</br>　　反正这辈子出卖轲比能的骂名是洗不掉了。</br>　　既然洗不掉，那为什么不拿这个换点好处？</br>　　“还请许郎君做个中间人。”</br>　　“没问题。”许勋搓了搓手指头，“不过我每个人头要抽二十缗的利。”</br>　　一百二十缗，减去二十缗，还有一百缗。</br>　　“没问题！”</br>　　若洛阿六一口应下，目露狠绝之色：“此事回去之后，还要请大汉军中帮忙弹压。”</br>　　“应该的，应该的。”</br>　　许勋搂住若洛阿六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br>　　只要若洛阿六能下得了决心，那阴山一带就算是稳大半了。</br>　　胡人之间的仇杀，关大汉什么事？</br>　　大汉最多只是接收一点人员，顺便帮忙改造而已，不是吗？</br>　　以前南匈奴人在那里当看门狗，现在鲜卑人也得在那里当看门狗！</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