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8章 汉道昌

    一个强大的帝国，从来都是兼收并蓄，而非自我封闭。</br>　　有如汉之通西域，唐之习胡舞。</br>　　不惮于学习别人优秀之处，还能把学到的东西都吸收消化，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才是不断自强之道。</br>　　当然啦，若是能主动而非被动地对外进行“教化”，那就更好了。</br>　　到时候大伙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br>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当然也不是我的，而是华夏的。</br>　　只不过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华夏这么大的一个家，总得要有个家长不是？</br>　　对于凉州汉胡的百姓来说，冯君侯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家长。</br>　　不然怎么叫父母官？</br>　　冯父母在码头接见了大汉子民，并和他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鼓励他们努力奋斗，争取早日解决温饱，摆脱贫困。</br>　　重点对他们扎根边疆的进取精神进行了肯定。</br>　　后世居延遗址能闻名于世，主要是靠了居延汉简。</br>　　但对于不熟悉历史的人来说，另一个名字可能会更熟悉一些。</br>　　它叫黑水城。</br>　　没错，就是风靡一时的盗墓小说里的那个黑水城。</br>　　一千多年以后，西夏在这里建立了黑水城，把它作为自己的粮食生产基地。</br>　　同时它也是西夏最繁荣的城市之一。</br>　　居延泽在历经一千多年以后，都能成为一个国家重要的粮食供应之地。</br>　　可想而知在这个刚刚开发出来的时代，土地有多么肥沃。</br>　　所以冯父母对迁来这里的大汉子民所说的话，并不是假大空，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希望。</br>　　更别说刺史府对过来屯垦的百姓还有优惠的政策。</br>　　本着务实的精神，冯刺史在居延县的住了一晚上后，次日就立刻动身前去关塞视察。</br>　　汉代人经常所说的塞，指的就是长城。</br>　　比起后世的明长城不能囊括亦集乃、黄河河套、开平、辽河河套等战略要地。</br>　　汉长城明显要长得多，囊括的范围也要大得多。</br>　　它东起辽东乐浪郡（即后世朝鲜平壤一带），西至敦煌玉门关，长达一万多里。</br>　　中间不但把雁门险要、河套地区等等都包含在内，甚至有一段还穿过了后世的蒙古国。</br>　　然后再重新折向南边，来到凉州居延郡这个突出部位。</br>　　再护着居延郡的西边疆界继续向南，一直蜿蜒到酒泉的郡治禄福县北边（即后世嘉峪关附近），才又折向西。</br>　　最后到达敦煌郡的玉门关。</br>　　比起秦长城因山崖、沟壑据险而筑，汉长城大多是在草原通过，一般无险可依，无石可用，只好夯土为墙。</br>　　墙体高达七八米，宽有四至六米。</br>　　站在残破的关塞上看去，一条苍龙就这么横卧在茫茫的草原上。</br>　　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草原划进了大汉的范围，向天下宣称大汉的主权。</br>　　抚摸着这些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雨仍是屹立不倒的土墙，仿佛感受着它那份最后的倔强。</br>　　侧耳倾听，风中似乎还有它的絮絮叨叨，像是在诉说着大汉昔日的凛凛霸气：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br>　　然至光武皇帝时，则是变成了：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br>　　再到现在，大汉的余晖，已是仅剩下缕缕隐光……</br>　　冯永站在残垣上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喊一声：“大汉牛逼！”</br>　　一旁的关大将军，原本看到此人一脸的感慨。</br>　　还道他诗兴大发，正在酝酿情绪，准备现场来一首百世流芳之类啥的。</br>　　没想到满心的等待，等来的居然是来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br>　　气得她拿起一块土坷垃丢过去。</br>　　冯刺史不满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印，然后对着关将军没好气地说道：</br>　　“知不知道打扰别人抚今忆昔，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br>　　恶劣到不啻于尿到一半又逼着别人憋回去。</br>　　特别是在大汉犹存，亲手抚摸这些关塞的情况下。</br>　　说起这个，就突然觉得有点尿意，于是跳下土垣，左右张望，想找个隐蔽的地方。</br>　　“妾不知道啊！”关将军跟着跳下来，一脸的无辜，“别人抚今忆昔都是诉诸于文，以述胸中之意。”</br>　　“阿郎这都看了一天了，”关姬指了指已经准备落下去的日头，“最后只发出一声鬼叫，居然也是抚今忆昔，倒当真是少见得很！”</br>　　说着说着，竟是掩嘴笑了起来。</br>　　“你不懂！”</br>　　冯刺史摆了摆手，也不多解释。</br>　　对于后世经历了一百多年屈辱历史的汉家儿女来说，汉唐盛世，就是他们心中永恒的梦想。</br>　　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这是汉家儿女一代又一代为之奋斗的目标。</br>　　“妾是不懂啊，所以阿郎就讲点让妾听得懂的呗！”</br>　　关姬自然是体会不到冯永此时的心情，她靠了过来，帮冯刺史把残留的那点泥印拍干净。</br>　　“比如？”</br>　　“比如说文章啊，这个大伙都懂，文学大家不都是喜欢吊古写文么？”</br>　　“我算什么……”冯刺史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只是想起自己背后站着无数文学大家，当下面不改色地说道：</br>　　“哦，写文章啊，这算得了什么？现在就给你写一篇。”</br>　　“还真有啊！”</br>　　关将军看了大半天，也没见冯刺史憋出一句诗，还道他是写不出来。</br>　　没想到说有就有，让她不禁瞪大了一双凤眼。</br>　　“不知道某写诗倚马可待么？”</br>　　冯刺史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然后屈臂支到土垣上，以掌撑着脑袋，一手叉腰，两脚再一交叉。</br>　　摆出一个风骚模样，还吹了个口哨。</br>　　心里有点小可惜，座骑在那边吃草，没办法倚马，只能倚墙了。</br>　　“去，孩子都有几个了，还没个正形！”</br>　　关姬笑着打了他一下，“倚马可待又是个什么典故？妾从未听说过。”</br>　　“现在你就听说了。”冯刺史清了清嗓门，开始念道：</br>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br>　　征蓬出关塞，归雁入胡天。</br>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br>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br>　　（注：单车是指轻车从简的意思，问边是指慰问守卫边疆的官兵。）</br>　　念完之后，又向关姬抛了个媚眼：“如何？”</br>　　虽然知道自家男人文采当世第一，但关大将军还是呆住了。</br>　　她呆滞的看了看已经快要落到大漠下边的红日。</br>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br>　　写得很美，简直就是把眼前景象直接搬入了诗中。</br>　　但最令关大将军怦然心动的，还是最后一句。</br>　　因为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家男人派石苞从萧关出塞。</br>　　而“都护在燕然”中的燕然，正好在居延郡正北边的大漠深处，叫燕然山。</br>　　当年窦大将军领军联合南匈奴、乌桓、羌胡各方兵马，会师于涿邪山，大败北匈奴于稽洛山。</br>　　最后登上燕然山，由随军出征的中护军班固撰文，刻石记功，称“燕然勒石”，如霍骠姚故事。</br>　　你要说这不是自家男人的雄心，关大将军还不如相信阿虫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br>　　毕竟当今世上，还有谁比自家男人更有能力号令胡人？</br>　　而自己等人，此行不正是过来巡边的么？</br>　　你要说这首诗不是刚写出来的，关将军宁愿相信双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br>　　倚马可待，倚马可待，这就是倚马可待之才么？</br>　　关大将军只觉一股麻意从闾尾直冲头顶，然后整个头皮都在发麻。</br>　　以自家阿郎之才，放在乱世可领军平乱，放在治世可安邦治民，放在盛世可作珠玉文章……</br>　　“不公平啊！”</br>　　良久之后，关大将军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搭在冯刺史身上，喃喃地说道：</br>　　“多少人一辈子都学不到的本事，在你眼里却是不当一回事，不公平……”</br>　　站在汉家数百年前的关塞上，她也想吊古吟诗呢！</br>　　“可是妾想了一天，连一个好句都想不出来，凭什么你张嘴就是绝世文章？”</br>　　可是看看眼前这个家伙，吊儿啷当的，站没站像，随口就念出这等别人一辈子都写不出的好诗。</br>　　关大将军是真的觉得不公平。</br>　　难得看到关大将军这番软弱模样，冯刺史的大男子主义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br>　　他搂住关将军，大包大揽地说道：</br>　　“细君写不出文章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嘛！”</br>　　“只要细君想要，我这里还有，到时只要签上你的名字，那就是你写的……”</br>　　关姬听着前面那句还稍微有点感动，哪知越听到后面，越是不对味。</br>　　“说什么呢！没脸没皮的，妾是那种人吗？”</br>　　她推搡了一下冯刺史，然后又立刻回过味来：</br>　　“你还有？”</br>　　“什么？”</br>　　“诗啊！”</br>　　“没了啊！”</br>　　“不是，你刚才明明说还有！”</br>　　“呃……”</br>　　“快念出来听听！”</br>　　细君的要求，自然不能不听，于是冯刺史又念道：</br>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br>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br>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br>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br>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br>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br>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br>　　胡无人，汉道昌。</br>　　……</br>　　话音刚落，关将军“虎躯”一震，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br>　　“即使对外不说此文为何人所作，世人亦知定是阿郎！”</br>　　相比于前一首，这一首的文风，这世间除了自家阿郎，再无有他人能写得出来。</br>　　只要读过《侠客行》一文，就知道与此文的相似之处。</br>　　过誉了过誉了！</br>　　饶是冯刺史脸皮厚如城墙，也觉得脸皮一热。</br>　　关姬对着不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吩咐拿来笔墨，又让冯永重新念了几遍，把这两首诗记了下来。</br>　　然后拿起后一首，爱不释手地细细揣摩了好几遍，这才抬头问道：</br>　　“这一首‘汉道昌’，阿郎是何时所写？”</br>　　这明明是《胡人无》，怎么就成了《汉道昌》？</br>　　不过既然是细君亲口定下的，那就是《汉道昌》吧。</br>　　“三年前西部鲜卑入居延，想要大举进入凉州的时候。”</br>　　关姬点了点头，这就对上了。</br>　　那个时候大汉刚刚平定凉州，偏偏又遇到白灾，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br>　　看来阿郎当时是下了狠心，做好了屠胡的准备。</br>　　“那时怎么不拿出来？”</br>　　关姬略有责怪地看了一眼冯刺史。</br>　　这等雄文，光是放出去，在当时就能震慑一大批心怀不轨者。</br>　　“事情太多，忘了。”冯刺史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也就是方才提起写诗，才想起这事。”</br>　　关将军点点头，看样子是相信了冯刺史的话。</br>　　反正在她看来，这种事情骗她也没有意义。</br>　　她再次低头向手中的纸看去，突然问道：</br>　　“阿郎，你说，要是把文中的‘胡’改成虏，会不会好一点？”</br>　　冯刺史虎躯一震！</br>　　这婆娘把名字定成《汉道昌》原来是有预谋的。</br>　　严风吹霜百草凋？</br>　　天兵照雪下旧都？</br>　　埋虏长陵傍？</br>　　冯刺史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精彩，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好了。</br>　　这尼玛！</br>　　关大将军却是拍手叫好：</br>　　“此文一出，当可大壮我军声威，回去之后，妾会叫人编曲，让人在军中传唱。”</br>　　“那还不如把它定成军歌，让将士人人都要会唱。”</br>　　关大将军大喜：“阿郎所言极是！”</br>　　冯刺史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向前向前向前……”的歌声。</br>　　不要小看这些事情对军队的影响。</br>　　因为它们也是军队思想教育的一种。</br>　　真要打出威风来，敌人听到歌声都得胆寒。</br>　　干翻了十几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军的那一支英雄军队，就是让自己的冲锋号，成了对手的恶梦。</br>　　这支军队的冲锋号，被对手称为“魔笛之音”“来自地狱的声音”……</br>　　弹尽粮绝的七名战士，面对敌人装备精良的一个营，默默地端起刺刀，司号员吹起了以为是自己最后一次的冲锋号。</br>　　谁料到二十多米外的敌人，听到这个声音，直接转身就跑……</br>　　就是这么传奇！</br>　　冯刺史自然不敢想像自己麾下的将士也能打出这等威风。</br>　　但若是将来，大汉的军队，唱着这首诗，攻入长安。</br>　　再唱着这首诗，重现大汉睥睨天下之威，让天下胡虏，皆称汉臣。</br>　　画面太美，不敢想像！</br>　　“唱！必须唱，谁不唱就打板子！”</br>　　冯刺史“吸溜”一声，把口水吸了回去，激动地说道：</br>　　“吾这首诗其实还有最后一句。”</br>　　原本不想说的，现在这种情况，不说是不行了。</br>　　“是什么？”</br>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br>　　都要把虏人拿去长陵（即刘邦陵寝）那里当祭祀品了，不提一下高祖皇帝怎么说得过去？</br>　　“阿郎，你太厉害了！”</br>　　冯刺史连连摆手，谦虚道：</br>　　“过奖了过奖了，慕娘阿梅都可以说我厉害，但在关将军面前，我可不敢称厉害……”</br>　　关大将军面色潮红，美目看着冯刺史，柔声道：</br>　　“天色不早了，阿郎，我们回去，妾今晚就让阿郎厉害一回，如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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